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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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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9月,我考上了初中。 2024年9月,高温闷热天气持续。 整整四十年,梦魇难除。每到这个“节”,我总梦见自己瘦小的身躯,背着沉重的书包,行走在崎岖的乡间小路。忽而又梦见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淋得睁不开眼,看不见眼前的路,全身衣服吸足了雨水,紧贴身躯,头发、耳际、脸、鼻子、嘴角,袖口、裤腿,雨水如麻,长流不绝。 天空响彻着雷声,哗哗的雨声夹杂着我的抽噎……忽而又梦见那张脸,眯缝着小眼睛,翕动上下两片红不红、白不白的嘴唇,发出一种拿腔拿调的声音,嘴角边渐渐淅出白色唾沫来。看着那皮笑肉不笑、心黑脸不红的表情,我浑身紧张,气堵胸口,握紧了拳头,想冲上去一拳打碎…… 1984年的秋天,我和好朋友小刚一起上了初中,荣县五宝乡中心校。我们每天从家里出发,沿着山涧田边、穿沟过河,爬坡上坎,走7公里多弯弯曲曲的小路,七十多分钟就到学校;下午五点半放学,从学校到家,也是7公里,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天,一个半小时。 大概是半期考试后的一天,我和小刚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供销社高林村双代店,我们并排坐在一根木头搭成的板凳上休息。小刚忽然说:“有一件事,装在心里很憋屈,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不过,你要挺住。”“哦,没事,你说吧。”“你知道升学考试你考了多少分吗?”“157分,你说的是这个呀。”“不是,157分是假的。我爸不相信你才考那点分数,他去查了你的分数和试卷。龚正清要我爸保密,不然要取消我爸民办教师的资格。”(小刚的爸爸是我的小学启蒙老师。)“你的试卷上,语文是90分,数学97分,总分187分。荣县中学190分录取,你只差3分。五宝中学160分,你考上了的。可是成绩表登记的你是157分,还有应江的分数也被改了,他考了183,被改成了153。所以你两个都没被五宝中学录取。龚校长说,把你两个的成绩改低,才能留在中心校读初中,三年后你两个能考上中专。这样五宝中心校就会第一次有应届生考上中专了。”“我爸说,这样做不公平,会害了你两个!他跟龚正清理论,龚正清说中心校将来有应届生考上中专的名声很重要……” 小刚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已听不清了,这晴空霹雳的消息,我完全架不住,早已泣不成声…… 剩下的三路里,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我把书包扔在灶屋门口,趴在门槛上嚎啕大哭,父母怎么问我都说不出话。母亲急了,哀求道:“儿啊,到底怎么了呀,吓死妈妈了!”我强忍住哭泣,把从小刚那儿得到的消息告诉了父母。父母也惊得手足无措。好半天,父亲才说:“我就觉得奇怪吗?年年考全乡第一名,怎么会连五宝中学都考不上?害得我娃儿住不了校,每天来回走28里山路上学。狗日的龚校长,不得好死。” 第二天,我还是六点钟起了床,母亲给我煮好了面条,我没有吃。父亲坐在门槛上,低垂着头,“儿啊,可能这就是你的命。初中都上了半期多了,可能没法改变了。唯一的办法是,你争口气,努力用功,读出来,离开农村!” 我默默地背起书包,“爸,妈,我上学去了。”父亲从灶屋门口扯下两个地瓜,“7公里路,饿着肚子怎么走?把地瓜拿着,想吃的时候吃点吧,给小刚也拿一个。” 上午放了学,我沿着中心校的两排教师宿舍,一间一间地敲门,问龚校长住的哪一间。一位身高有一米九左右的男老师,让我跟他走。“你找龚校长啥事?就是这一间。”我敲开了门,“龚校长,我有件事想问你。”“啥事?李××”(我当时很疑惑,他怎么认识我?)“我想查一下,我的升学考试成绩是多少?”“哦,不用查。你的成绩我记得很清楚,157分。唉,第一天考语文,你们莲花村小学的集体迟到了半个多小时,都没考好。我还批评了带队的刘天津,太不负责了,开考时间都记错了。” “不是,龚校长,我好像不至157分……”“哪儿可能呢?这次不要紧,反正都上初中了,好好努力,将来考中专!努力哦。”校长小眼睛眯缝着,翕动上下两片红不红、白不白的嘴唇,发出一种拿腔拿调的声音,嘴角边渐渐淅出白色唾沫来。那表情皮笑肉不笑、心黑脸不红的,真是个有水平的校长,说话滴水不漏,连哄带骗,把我请出了门。 高中升学如期而至。语、数、政、物理、化学,总分500分,我考了476分,从初二下期才有的英语学科只考了72分。当然总分也是全中心校第一名。我和应江同学都没有考上中专,在县城参加中专升学考试,我俩都开了小差,这是人生唯一的一次。 高中毕业后,我上师专中文系;应江同学不想读师专,补习了一年,考上了医学院临床专业。1991年的教师节后的一天下午,系辅导员通知我和几个同学去上“党课”。系总支书记在讲台上讲着,我忽然感到眼前有些模糊:只见书记那小眼睛眯缝着,翕动上下两片红不红、白不白的嘴唇,嘴角边渐渐淅出白色唾沫来。看着那皮笑肉不笑的……“快做笔记,余老师正看着你呢。”坐旁边的同寝室的黄同学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1993年,师专毕业了。我以当年回县教育局报道的全部专科生中个人专业成绩平均分第一名的成绩,派遣到离县城不远的一所县属中学任教。我为自己不是本科生、不能留在县城任教而深感遗憾,也为自己是所有专科毕业生中的第一名而有些自豪。 1995年,教师节那天,区公所领导和荣县酒厂(县政府安排的教育对口慰问单位)来学校慰问。全校老师坐在会议室享受这盛大隆重的殊荣。校长介绍来宾,大家热烈鼓掌后,区公所一位领导讲话,表达对全校老师的衷心祝贺和慰问。(会后每位老师领到了一瓶半斤装的旭水大曲。)我正琢磨这位领导讲话的内容呢,忽见他眯缝着小眼睛,翕动上下两片红不红、白不白的嘴唇,发出一种拿腔拿调的声音,嘴角边还渐渐淅出白色唾沫来。那一脸的笑容,让我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人生几十年,苦难、疾病、挫折、厄运,生活、事业中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劫”,这些“劫”都随阳光雨露一一化去,唯有此“劫”四十年,恶梦难去!
作者简介:李悦,男,生于1971年,四川荣县人。中学教师,有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于报刊。现居成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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