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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往事 富顺二中高90级4班 康林 ——写在母校富顺二中120周年校庆之际 一 “砰砰……砰……砰……”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事过多年，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天，我躺在医院内科检查的床上，撩开上衣、露出胸膛，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去。医生将听诊器放在我左胸听了一会儿，又放在右胸也听了一遍，然后继续在左胸听了片刻，又在右胸聆听良久。他快步走了出去，留下我在床上等待。过了一会儿，一个年龄大点的医生走了进来，按照刚才的检查步骤又进行了一遍……
这是1990年的夏天，天气有些闷热，树上的知了撕心裂肺地鸣叫。富顺第二中学校高90级的全体毕业生正在富顺西湖边上的县人民医院进行全面的高考健康体检。凌老师是我们高90级4班的班主任老师，他正在和他的学生们在一起，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脚上凉鞋里穿着袜子，戴着一副大边框的深度近视眼镜，头发一丝不乱，平常不苟言笑的他和旁边等待的带队老师们轻松地低语着。
那时教化学的老师好多都被学生叫做摩尔老师，私底下学生有时称他为“凌摩尔”。凌摩尔总会在上课铃响起前的两三分钟，自言自语地走进教室，没有上课便开始板书。上课经常不带书，就是带了也不看。记得高二年级的时候，摩尔老师胃病发作几天都没吃饭，期间偶尔喝点清粥，声音沙哑到大把大把吃药，却坚持每天两个班的讲课。为了能在课堂上说得出话，回家都不说一句，用写字来沟通，甚至用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偏方，只为能不影响教学。后来胃病再次发作，身体更加虚弱，他就坐着藤椅上课，也不愿意耽误任何一节课。
我仍然躺在检查床上，年龄大的医生也出去了。过了几分钟，最先检查的医生进来递给我单子，叫我到下一个科室继续体检。全面检查做完，走出县医院，西湖塘没有一丝风，荷叶被晒蔫了，显得无精打采。
我是从乡镇初中考到县城高中的农村学生，住读在校。瘦削的我显得有些营养不良，平时沉默寡言，很少运动，体育是弱项。我的学习成绩中上，是班上的化学科代表，化学成绩尚可。
我并不知晓，现场检查的医生与摩尔老师做了交流，——我的心脏出了问题，体检不过关！但摩尔老师当场并没有告知我真实情况，一直到高考前都没有告诉我。
一个善良老师为学生着想艰难做出的无私决定！——他选择了让我先参加高考、有何问题以后再说。我家住农村，不方便联系家长，把残酷的事实告诉我，少不更事的我能不能承受巨大的压力不可预测。他做好了准备去承担一切可能，对他以后工作或生活上不利的后果。他把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在家校沟通不畅的时候，在贫困学子面临深渊时，他做了他认为该做的决定，竭尽全力、静待花开！
“考试结束，考生请立即停笔”，交卷铃声响起，每一个参加高考的学子都迎来其人生的重要转折点。高90级是比较特殊的一届，考完就公布答案，学生们自己估分后直接填报志愿。我填的第一志愿是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土木工程系工民建专业，填完所有志愿后提前批志愿是空的，我又填了西南师范大学，化学是第一志愿专业。
拼搏的高中三年有同学们彼此陪伴的身影，摩尔老师在班上组织了一次仪式感拉满的联欢活动。四班是有战斗力的四班，是团结的四班，不是一二三般的四班。人说“一位班主任的性格会影响一个班集体的风格”。四班人才辈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有正能量的班干同学，有神一般的学霸同学，高个子男同学打篮球厉害，矮个子女同学长短跑领先，还有百米飞人男同学，有晨光厂的子弟同学，有化肥厂的子弟同学，有性格特征各异的同学，还有同桌的女同学，这个夏天里有热血、有沸腾、有温暖、有感动的高考瞬间共同定格了青春日记的绚丽回忆。同学们彻底放松，大家都嗨疯了……戏终人散，摩尔老师告诉我明天早上在校门口等他。
二
早上八点，摩尔老师走出家门，急匆匆冲下楼梯，从过道里牵出他心爱的“马儿”（一辆凤凰牌26轻便自行车）。校园里经常可以看到他骑车穿梭的身影。他步伐不紧不慢，但骑车总是目不暇视、一闪而过，好像随时在和时间争分夺秒。
我等候在校门口，看到他风一般来到身边。他嘴角蠕动了几下，不知咕噜了什么，这是他的习惯，我也没有在意。他又准备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摩尔老师让我坐在他的“马儿”后座上，用力一蹬，车子往县城方向驶去。大清早还有些凉风，一条蜿蜒小路从十字岭经千佛崖、罗汉洞直达西湖，这段路先是上坡后面下坡。我乖乖地、小心翼翼地坐在车上，不一会儿，他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但他并没有叫我下车走路。他在车上站立起来，身子向前弯成弓形，卖力地踩着脚蹬，继续往前骑行，努力证明他不会放弃。
又到了县城的医院，清晨西湖的荷叶上还有水珠，风一吹过，叶子上的小露滴便汇成一个大露珠，滚落在塘中。摩尔老师带我上楼到了心内科诊室，里面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知性优雅的女医生。
“凌老师！”女医生站起身来，惊讶地喊出声，同时把询问的眼神望向我。
“这是我班上的学生康林”，凌老师把我介绍给她，我有点手足无措。
凌老师又对我说：“这是甘主任”。
甘主任：“凌老师，您客气啥哟，我也是您的学生！”
凌老师：“之前康林体检心脏有些问题，这刚高考完，就带他来检查一下”。
“咹，什么？”我有些哑然，呆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连甘主任都没有问候。
甘主任微笑面向我，她把右手伸出来，“来，把左手放在桌上”，开始把脉。
“咚咚……咚……咚……”，我感觉自己的脉搏在跳动，但是奇怪了，“1，2，……”脉搏跳动了两下，好像就没动了，过了两秒钟，“3……4……”，我感到有些胸闷，——
我想起来了，难怪上次体检两个医生来听诊，一直让我在检查床上等。我有些心慌，我心脏出了什么问题？
“心律失常！”甘医生说道，“去查一下心电图。”
心电图检查结果，——早搏(房性)。
早搏是指在规则的心脏节律的基础上，异位起搏点发放冲动而提前发生的心脏搏动。可以在医生指导下使用抗心律失常药物进行控制；如果药物无效或是无法耐受药物的不良反应，可以考虑做导管消融术；在专业医生操作下，根据具体情况进行瓣膜成形术、瓣膜置换术等方法治疗，及时控制病情发展，避免出现严重后果。
怎么办? 吃药有用吗？药物无效后期需要做手术吗？马上资料要投档了，治疗时间来得及吗？一连串的问题，寒窗十年，不可能就这样被枪毙了吧？
这又是一个让人很难选择的艰难决定，凌老师与甘医生交流后帮自己迷茫的学生做出了一个无悔的决定，——先行药物治疗后期观察再看。考虑到一个住读生囊中羞涩，又无法及时与家长交流，凌老师到收费窗口把账结了，然后我们到药房把药拿了。
“早搏，迟早要搏，人生能有几回搏，早晚总得一搏！”我们就像踏上战场的父子兵，插上刺刀，义无反顾，即将与敌人肉搏。
三 贫寒学子辍学面临的遭遇可以想象，面朝黄土，修补地球？学门手艺，出外打工？背起行囊，四处漂泊？只为饱一顿饥一顿不确定看到未来的明天。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可以改变我人生的机会渐渐离我远去吗？未来如何，不敢想象！
学校放假我回到了乡下，时间让人等待，时间让人煎熬。农村的活路一天到晚都在忙，一天下来却不知做了些什么。忙碌总是充实的，不用考虑太多而患得患失，也掩盖了我忐忑不安的心情。夜晚，体困人乏时，我躺在自家院坝的凉席上，满天星斗，对我闪烁。泪水悄悄从我眼角流出，慢慢流到嘴角里，酸酸的、咸咸的，有些苦涩的味道。
我接到学校通知到自贡市第一人民医院体检复查。我坐在客车上，回想起凌老师带领班上同学到自贡市盐业博物馆，观看“东方红一号”卫星展出，曾经感叹宇宙奥妙的无穷无尽，仰望星空，人类如此渺小而伟大。
人生第一次，我学着把衬衫扎进自己腰带里，捋了捋头发，抬头走进市医院体检中心，照样每个科室都查了一遍，又返回乡下。
农村的稻谷一片金黄，乡亲们计划打谷收获了，等待我的却是一个未知的结果。乡下没有电话，没有口信传来，也没有收到一封信件。
没有音讯的漫长等待后，我重新回到学校。凌老师一见面，扑头盖脸一句话，“康林，你咋回事哟？“
我一听心里一惊，眼眶湿润了，心想：完了！
“你是今年全校到的第一份录取通知书，怎么一直不来取哟！”
西南师范大学化学系化学教育专业，教育部6所直属师范高校，提前批录取。
后来大家都知道，那年高考是富顺二中的辉煌之年，超越了历届成绩。一本二本，如过江之鲫，老师们的辛勤耕耘终有回报，学校大获丰收。
回家路上，我又走过西湖塘，荷花缤纷开放，浅红、深红、粉红、紫红，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在阳光的照耀下，“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四
大学四年一晃就过去了，毕业时我又一次找到凌老师。在他的安排下，我回富顺二中做了一次试讲课堂，讲的是摩尔定律课程内容，平铺直叙、平淡如水。
学校同意我回去当老师，我失约了，留在了重庆。一方面，个人认为也许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另一方面，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怕误人子弟”。实际上，凌老师的光芒让我高山仰止，我怕老师失望啊！
凌老师除了化学教学水平高，上课幽默风趣，当班主任认真负责，还写了不少优秀的教育教学论文，是四川省特级教师，荣获过全国优秀教师称号。他也是一位诗人，发表了不少自己原创的诗歌，谱写歌曲昂扬、激励，催人奋进。国歌全国征集时，曾作词作曲一首投稿，可惜手稿年久失传。还在外孙女满月的时候写了首摇篮曲。他于外人不苟言笑，但却是一个有趣的人。年轻时是五香嘴巴，当时自嘲是“吃胃军”（意为赤卫军）。他博学多才，理科老师又具文人情怀，是他们川师同学中少见的也是最有才华的一位。他是行走的百科全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谈古论今，无所不及。他女儿开玩笑说他是生动活泼的 “度娘”形象。
多年以后，凌老师退休，“与时俱进”、“活到老学到老”成了他的口头禅。诗人忧郁气质的他，当上了县政协委员，开始忧国忧民的新角色。
又过了多年，好久没联系的凌老师一家来了一次重庆，到了我的办公室。那时我刚从国企领导岗位离开，选择独立创业、开始环保之路。我拿出一幅装裱精美的书法，那是他的一篇诗作，“家乡的小河”，
“家在小河的中游 小河在身边安静地流 傍晚在河边散步 夕阳的光辉洒满山头
头脑里仍是那副不褪色的画—— 澄清的江水是波动的碧绸 岸边的芦苇银色一片 渔歌悠悠，飘到了遥远的码头
家在小河的中游 小河在身边安静地流 水的颜色已不如当年透明了 心里仿佛也流着忧愁”
一天，一个可怕的让人难受的消息传来：他午休时静静地仙逝了。我回到富顺和同学们一起，看到他的凡人之身被推进火化炉，心中怅然若失。我们在火葬场外边焚烧钱纸，浓烟滚滚，含在眼里的泪水被烟气熏得满面长流。我心里想着，纸钱太多氧气供应不足，这是氧化燃烧的化学反应吧。转头一想，那是他一生严谨、简朴一身，不希望拥有太多的冥币而背上包袱吧。
烟囱上一缕青烟，操劳一生的他终于得以安息，他的灵魂获得重生。凌靓靓在旁边流着泪，对我说，“你是我爸爸寄予期望的学生之一，有机会可否写一篇文章，纪念他好吗“。我沉默不语，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个高远的志向、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灵魂、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往事已矣，师恩难忘，真情永在，他永远活在我心中！他获得了学生们的心，永远值得铭记！
摩尔老师真名为“凌华光”，——凌，“会当凌绝顶”；华光，“中华之光！”——他，如萤火虫之光，虽微弱在夜空里显得格外明亮，给黑暗中摸索前进的人们以信心；如灯塔之光，指引目标让人们坚定航行的方向；如蜡烛之光，燃烧自我照亮他人的生命之光！
饮其流者怀其源，学其成时念吾师！他是芸芸众生教师队伍中的一份子，他是富顺二中为了学生呕心沥血勤勉工作的教师代表之一，他是富顺二中学子成才阶梯上的一块铺路石，他和其他让人尊敬的师长们一起，不仅教给我们知识，还教会了我们做人的道理，让我们在人生路上无惧艰险、无畏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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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3-9-17 20: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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