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木兵的直播间有些特别。
这位73岁的棕编手艺人不会说普通话。为了让粉丝听得清楚，他用语速稍慢的重庆方言介绍自己的作品。更多的时候，他并不说什么话，只是像变魔术一样，随手拿出制作巧妙的棕编作品，在镜头前展示。
冬奥吉祥物“冰墩墩”、神舟号飞船、摘星星回来的航天员、花鸟鱼虫……一件件工艺品仅由最常见的棕树叶编制而成，摆满了余木兵的工作室，直播间也变成了一座在线博物馆。介绍“藏品”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是可以看到光。
网友大多是用着动漫头像的年轻人。他们守在直播间里，看这位穿迷彩劳保服的老人展示他的作品。开播一小时，直播间的点赞量就能超过10万。 “爷爷的手艺好厉害！”这是最常见的评论。余木兵视力不好，不太能看清手机上的字，没法一一回应每个粉丝的留言，但网友们乐意待在这个慢节奏的直播间，静静地欣赏一门小众手艺。
如今，余木兵已经坚持了整整一年时间，几乎每天都会固定开播。他的抖音账号@爷爷的那些手艺 目前粉丝超过35万，大部分都是“90后”和“00后”。手机屏幕将这位重庆山区小村庄的老人和无数年轻人连接起来。凭借粉丝们的打赏支持，这位老手艺人有了固定收入，生活也有很多改善，让他可以安心推广棕编艺术。
“爷爷的手艺好厉害”
因为一个巧合，年逾七旬的余木兵重新拾起了差点就被埋没的手艺。
2020年春节前，余木兵的亲人们都回到重庆石柱县洗新乡丰田村老家团聚，因为疫情爆发，大家都待在家里没事做。看到大孙女雪兰没法回去工作，在家着急的样子，余木兵找来棕叶，像从前哄孙女开心那样，编出花鸟鱼虫给她看。
孙女婿龙曦感到很惊奇。他是一名“90后”，之前来爷爷家，从没见过爷爷的手艺。第一次看到普通的树叶被编织成漂亮的工艺品，他就被深深吸引，随手拍了几条视频发在抖音上，没想到过了几天，视频的观看量大涨，古老的棕编技艺同样让网络上的年轻人感到新奇，确实，棕编已经淡出大家的视线太久了。
很多人都读过“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棕编在古代是主要的生活用品制作方式，不需要任何胶水黏连固定，仅凭双手将处理过的棕叶经纬交织，编织成各种牢固实用的生活用品和工艺品。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7000多年前，河姆渡人用草叶搭建住所，这是棕编的前身。
余木兵所在的丰田村四面多山，棕榈树是南方的常见树木。余木兵带着龙曦一起出门采集棕叶，采回的棕叶破成细丝，经过浸泡、蒸煮、染色等工序处理，成为棕编的原材料，这样处理过的棕丝历久弥新。
龙曦也是土家族人，但他的成长中已经很难见到这门手艺了。他和雪兰决定趁这个机会将爷爷的手艺传承下来，从最基础的单编、双编等技法学起，很快，他们学会了基础的花鸟编制。有时龙曦去处理棕叶，爷爷会用翠绿的鲜棕叶编一束小花送给老伴，或是编个小蚱蜢哄小孙子。棕编对于余木兵的家人来说，是宝贵的情感连接。
今年，5岁的小孙女闹着想要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却买不到，他找着网上的图片，用铁丝做骨架，棕叶做身体，最后油漆上色，五个小时给孙女做了个独一无二的“冰墩墩”，这个作品发到抖音上，引发了众多网友的共鸣，网友说，这让他们也怀念起自己的童年。
来源：抖音@爷爷的那些手艺
小众手艺不再被遗忘
棕编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据余木兵回忆，家族里这门手艺传到他已经是第五代。余木兵12岁开始学棕编，但他从没想过，这门手艺会有这么吃香的时候。他做了一辈子棕编，但过去他从没做过一天彻底的手艺人。
余木兵生于1949年，以前，村里不少长辈都会做棕编，他跟着家族里的亲戚学习，当年是“计划经济”时代，村里的生活条件不好，白天干农活挣工分，家里工分换来的粮食都不够吃。余木兵白天干活，晚上学手艺，除了棕编，还学木匠活、石匠活，只想着学成了能够做点物件多换点粮食。
19岁出师，他拿着棕编去街上卖钱，两分钱一个。光靠棕编也没法养家糊口，后来，余木兵去做了5年民兵，每天白天干活、训练，有空他就找来棕榈叶，晚上休息时自己琢磨着编各种小动物，这是苦日子里唯一的乐趣。
那些年，山里人生活条件很差，有好多人来找余木兵，想学手艺。对于这些来找他的后辈，只要真愿意吃苦去学，他不收分文，倾囊相授，“那时候生活难，都是找条活路。”年轻时教过多少学生，他现在都忘记了。
随着时代变迁，大家的生活条件逐渐改善，现代化的生活用品也走进了日常生活，手工艺品不再是必需品，也渐渐没有人再来学棕编。余木兵偶尔也把作品拿到镇上卖，卖得不多，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家里干农活，棕编成了副业，再后来，变成了家庭的生活趣味，自家做点小物件，或者编个小动物逗孩子开心。余木兵的孙子孙女小时候都收到过爷爷的礼物。
孙女雪兰和孙女婿龙曦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地工作。雪兰做房产销售，龙曦在教培行业。从恋爱到结婚，龙曦从没见过爷爷做棕编，直到2020年爷爷在家小露了一手，雪兰才聊起来，这在她的童年里是很熟悉的事，没想到在外面这么少见。
2021年，雪兰和龙曦所在的行业遇到困境。龙曦提议，既然跟着爷爷学了这么久棕编，不如回家全心全意推广这门手艺，让棕编可以传承下去。
还在坚守这门手艺的人不多，龙曦在线上加了同行的群聊。据了解，全国范围内，专注棕编的年轻人可能只有二三十人左右，更多的还是老手艺人，余木兵应该是年纪最大的。在两代人的努力下，余木兵被评为县级非遗传承人，石柱县文旅委给他们在古镇上提供了一家铺面，店里的装饰都是爷爷和孙辈们合力制作的。
余木兵不会说普通话，也听不太懂，但龙曦给他买了新的智能手机，他一下子就学会了。平时龙曦和雪兰住在城里，每周都回村待两天，和爷爷学手艺、拍拍视频。有些大的作品，他们就给爷爷打打下手。去年，他有好几条作品都上了抖音热门。
在一条视频里，余木兵拿老伴准备用来生火的松果配合棕编做了个仙鹤，没想到收获了20万点赞。评论下，有人感慨“现在很难看到哪个年轻人还有这种手艺了”，余木兵有些自豪地回复，他的孙子孙女都在学，还学得很好呢。
直播间里的“宝藏爷爷”
2022年初，余木兵开始尝试直播，跟粉丝们展示棕编作品。
直播的操作是孙女婿龙曦教他的。平时，余木兵和老伴两人住在村里，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做农活，他的手艺极少在外展示。龙曦第一次帮他打开直播，他觉得很新奇，粉丝的年纪都和他的孙辈一般大，直播间的气氛特别好，评论里全是“爷爷加油，爷爷好厉害”，他管自己的粉丝叫“老铁们”，一边感谢大家的支持，一边戴着老花镜努力阅读每个人的评论。
有一天晚上，龙曦发现爷爷自己打开了直播，十分自然地开始介绍自己的棕编作品。他这才感受到，爷爷这一辈子是真心热爱棕编，以前因为生活不能全情投入，现在，他终于可以尽情享受这门手艺的乐趣了。
余木兵抖音账号@爷爷的那些手艺
每天吃过晚饭，余木兵就坐到摆满作品的屋子里，七点半准时开播。他的直播不卖货，只给大家展示，他眼睛不好，一天不能盯着做太久手工，全靠手上熟练的技法。余木兵的很多作品都是看过图片之后，自己琢磨出做法，奇思妙想不断。
直播间里的他总是开心得像个老顽童，不时问粉丝，想看他做些什么新东西？粉丝告诉他，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手办，他不懂手办是什么，让龙曦解释给他听。他明白了，做了个生肖骄傲地展示给粉丝看：“看，这是我们传统文化的‘手办’！”他最得意的作品是一对龙凤，体型很大，工艺复杂，他用了很多天才做成，这对作品总是摆在他直播间的背景里，栩栩如生。
从前，余木兵是村里的“留守老人”，逢年过节才和儿孙团聚，现在，家人们不光回到身边，孙辈们还耳濡目染爱上了他的手艺，成了传承棕编的学徒，龙曦和雪兰在县城把棕编带进当地校园，教孩子们制作简单的棕编工艺品，偶尔，他们会把余木兵也请到现场，这位“宝藏爷爷”颇受孩子们欢迎。
因为直播，余木兵的老年生活一下子充满乐趣。他年纪大了，不方便总往外跑，在家打开直播，就能和天南海北的粉丝们交流。有时他会和粉丝聊以前的故事，说到最近几年第一次出去卖棕编卖了好几百块，吓了一跳，原来以前这不怎么值钱的物件现在这么受欢迎呢。
前不久，余木兵才知道，他的直播间每个月还有不少的打赏收入。孙女以为他会操作，一直忘记提醒他。他打算用这些收入改善老房子里的生活条件，之前，家里的网络、手机这些现代化的设备都是儿孙来添置的。现在，他和老伴的生活又能变得更好了。
余木兵感觉到自己的手艺受到前所未有的支持和尊重，最开心的是屏幕另一端的粉丝也跟着他学起手艺。他教粉丝用草叶编花鸟，耐心地一遍又一遍演示讲解，第二天，就有人给他发图片，展示自己学会之后的作品。
“我都忘记有多少年没有年轻人让我教他棕编了。”这位七旬老人感慨万分，他曾经以为自己喜欢的棕编就要被时代淘汰了。网络的传播让他的心里萌发出生命力，他希望能做出直播间里冒出的每一个奇思妙想。有时他太高兴，粉丝提醒他，已经晚上十点了，爷爷要早点休息。他依依不舍地说，“约好了，明天晚上来看新的十二生肖啊！”
作者：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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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7 16: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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