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黄牛车
(散文)

家到学校的路,去有五里回也五里。
我就像快乐的小麻雀,每天蹦蹦跳跳奔跑在这条小马路上。小马路其实也并不算小,是大山深处几个煤厂修的碎石路。拖拉机,黄牛车们背着漆黑的煤,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路上来回奔波。

那时的路坡很陡。老黄牛拉着煤,把头低得贴近路面,嘴角呼哧呼哧吐出一串串白色的小泡沫,四蹄左拐右撑刨得地上的石子冒白烟,背上还不时响起“啪,啪,啪”清脆的皮鞭声。再看那赶车的人,一根漆黑的皮带深深地嵌入肩上的皮肉里,黄豆大小的汗珠如雨点般从他黝黑的额头不停地往下掉,掉进脚下厚厚的尘土里瞬息消逝的无影无踪。他们每次拉车爬坡就像到地狱走了一趟般,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登上坡顶人和牛才缓缓松一口气,靠边把车停下。拉车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干草或是几粒干胡豆塞进牛的嘴里,再从腰间取出长长的烟杆吧啦吧啦抽起旱烟来。牛嘴一张一合慢吞吞噘着,拉车人一手扶着烟杆一手拍拍牛头又摸摸刚才皮鞭抽过的牛背,时而望着牛儿微笑时而点点头。牛儿时而甩甩尾巴时而眨眨眼,此时他们就像是刚刚打完胜仗的战友在分享胜利的喜悦。

有时,看到牛车在半坡上爬得实在是太吃力了,我们就伸手去帮他们推一把。有些时候我们好几个红领巾手伸得直直地撑着牛车,脚也蹬直了使劲往前推,有时干脆用肩膀用背往死里顶。亦步亦趋一点一点往前移。汗水钻进眼睛火辣辣地疼。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蛋瞬间变得血脉膨胀扭曲变形。车上粗糙的煤筐深深地嵌入我们稚嫩的手掌显现出道道血印。这些我们都全然不顾,心里一个个雷锋助人为乐的故事激励着我们一步一步把车推上坡去。

上得坡顶,我们便像小鸟一样飞快地跑去,拉车人向着我们远去的背影用力地挥手致谢。那头老黄牛也回首望着我们“哞哞”长啸。有时我们顺路的话就跟他们一起歇歇气,听听拉车人给我们讲故事。拉车人又从口袋里摸出干胡豆给我们,我们可咬不动,于是他又塞进了牛嘴里,牛幸福地晃晃脑袋眯起眼睛慢慢享受起美味。然后拉车人又掏出烟杆请我们抽,我们闻不得那呛人的烟味儿连连摆手退避三舍。拉车人摇摇头愧疚地看着我们,又叹叹气,“哎!你们帮了忙,我也没什么感谢你们。我和牛儿都是一辈子的苦命,就只能流汗拉车挣口饭吃。你们可要好好读书,只有多读书多长本事,成大了才有出息。”我们似懂非懂地望着拉车人点头称是。

短暂地歇气,拉车人又赶着牛上路了。我们也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陪他们一路往前走。作为回报,下坡或空车时,我们可以搭牛车代步。那种双脚离地吱呀吱呀不用力就往前走的感觉真好。虽然漆黑的煤炭末常常弄得我们像个调皮的大花猫,衣服裤子也染得一身漆黑回家定挨打,这些我们都浑然不顾,只是胸前鲜艳的红领巾一定要提前折好放进书包里。书包要塞进衣服里保护好。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那条小马路也慢慢长大了。宽阔平坦的路上各种车辆来来往往欢快地奔跑着。只是再也不见那辆缓缓爬坡的牛车和那吃力拉车的老黄牛。只是偶尔能见到那拉车的老人。他的背早已弯曲不能直立,背着手走进夕阳,在他用一生汗水浇灌的小路上慢慢寻找那曾经留下的脚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