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花园，越来越多的自贡本地人知道它，熟悉它，但对于外地人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它的历史不短，有近百年了，在贡井区筱溪街，太平山南麓金鱼河侧的青杠林，在石狮子、圆形拱门、石桥、石画舫这些地道中国建筑元素中，突然闪出一栋红白相间的西式洋楼，集端庄、大气、精美、俏丽于一身，确实让我眼前一亮，我脑海里立即蹦出两个字：惊艳。
西式建筑在我国一些沿海城市里随处可见，因为沿海一带自古与西方碰撞甚多。当初外国列强割地租借也多在沿海地区，如闻一多先生说的“七子”中的港澳、威海卫、广州湾（今湛江）和旅大（旅顺、大连）等。而不在沿海的如重庆、哈尔滨、北京这样的内陆大城市，西洋建筑也不少，是因为外国人曾以各种借口和目的来此兴建。但像自贡这样的内陆小城，百年前就有西式建筑的例子 却是极少数。法国大文豪雨果说：“建筑是用石头写成的史书。”我们可以从张家花园的洋楼中，读到一段自贡百年前的人文历史。
全国叫做张家花园的地方数不胜数，而自贡的张家花园有很高的辨识度。它园子中色彩斑斓的主体建筑一直被称为罗马楼，因为在2009年之前，大家都认为它是按照重庆德国领事馆的样式来设计的。其实，它根本不是复制品，而是一种难得的自成一派的建筑样式。这不是我杜撰的，而是专家的观点。
改变所有人看法的是一位叫张复合的教授，他是中国建筑学会近代建筑史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清华大学建筑学博士生导师。他2009年到自贡张家花园考察后，非常震惊，非常欣喜，也非常佩服这位百年前的设计师能如此娴熟地运用东西方各种建筑元素独创这栋建筑。
罗马楼的建筑设计中不但有罗马式拱卷、哥特式尖拱、拜占庭式结构、巴洛克式曲线、洛可可式装饰等，还把其中元素进行了变形改造，而传统中式元素也被巧妙地糅进去，比如柱子顶上的大白菜石膏装饰，象征着发财之喜。整栋建筑的丰富性、原创性、独特性，在全国非常罕见。说它是中西合璧的经典杰作，是近代建筑艺术上的一块丰碑，一点不为过。
柱子顶上的大白菜石膏装饰
这位设计师是谁？我找不到他更多的资料，只知道他叫黄秋帆，德阳名士，上世纪20年代出任过四川边防军自流井提款处处长，和房主是同事。我猜想他就是一位海归，专业学的建筑，他能如此大胆、无拘束、自由自在地调动世界建筑元素，功力相当深厚。
我此时突然想起泰国曼谷大皇宫的那栋著名的节基皇殿，一二三层运用了英国、法国、西班牙建筑样式，殿顶却建了三个属于泰国传统建筑的方形尖顶，四种建筑元素非常明显地分层构建，呈井水不犯河水之态。而自贡张家花园的罗马楼，却把许多中西建筑元素和谐地揉捏在一起，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势，难度更大，实乃技高一筹。
这栋有近百年历史的洋楼，随着风雨雷电的侵袭，曾失去它原有的光彩和魅力，红色变灰，白色变黑，木柱糟朽，墙体斑驳，顶棚部分坍塌，就像一个美人，不仅灰头土脸，还着破衣烂衫，彻底失去她原有的美丽。
直到几年前有识之士透过表面看见了她的美骨，把它评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并引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专项补助资金，经过全面修缮翻新之后，人们才重新被它的卓越风姿所震惊，有百年时光的加持，它更加让人肃然起敬。
设计师还在罗马楼的门前设计了一个人工湖，大概有中国传统水为财之意吧，之前叫它望湖，希望的望，愿望的望，胜利在望的望。后来它又改名叫桂影湖。
张家花园里种有很多桂花树，尤其罗马楼门前那两棵树格外高大蓬勃，树影倒映在湖中，桂影湖之名正是出于此景。湖中建有中式双层石画舫，它给整个湖面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夏季荷莲盛开，在石舫上纳凉、闻香、赏罗马楼，也别有趣味。
前几年我和大学同学一起去参观过张家花园，虽然罗马楼内还在进行细节上的色彩图案修复，但已经能看出它当年的风采与气势。罗马楼建筑面积达 1148平方米，有14间房，28根柱子和49扇门窗，它们的图案、形式各不相同，也各具风格，室内家具门窗均以名贵木材 制作，石木砖瓦的合理运用，各归其位，各得其所。在拥有亭台、楼阁、湖榭、花径的清雅中式花园内，耸立着这么一栋艳丽的西洋楼，不但不突兀，反而意趣非凡。它 既端庄大气，又韵味十足。其特立独行 的建筑艺术形象，不仅在川南地区，甚至在整个中国近代建筑体系中也是独树一帜的。
张家花园曾经的主人叫张伯卿，张伯卿不仅是自贡当年的实业家、大盐商，还曾担任过许多官职，比如任过内江县县长兼糖烟酒粮征收、统捐四局局长及城防司令。后来又任四川 边防军统筹处处长、四川印花局局长、国民政府财政部烟草专卖局局长，曾一身兼七职。当年张伯卿相中此地，认为这里风水好，风景佳，在此吸一口气都觉得人敞亮，于是耗费白银4万两，1923 年动工修建，花了3年时间，建成这座私人公馆。他享用了18年，在56岁时，也就是1944年病逝于重庆。当初大肆敛财而建的豪宅，重归大众。
张伯卿虽出生在四川农村，也没有留过洋，但他1907年曾考入广州法政学堂，而这所学堂的老师们大多有海外留学经历，他们带回国外先进的思想观念、科学技术，张伯卿从中受到一定影响。而就在这一年，美国和法国相继在哈尔滨开设领事馆，中英订立广九铁路借款合同，中德订立山东华德采矿公司山东五处矿务章程，上海德文医学堂（同济大学前身）举行开学典礼，清廷批准罗马万国农业会合同等等，中国和西方的合作交流越来越多。尽管当时清廷腐败没落， 签订了很多不平等条约，但清廷固步自封的局面得到一些改善，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窗口在扩大。
所以，被沿海潮头浸润过的张伯卿，在建私家公馆时，能欣然接受建筑师奇幻超前、中西合璧的设计理念，在当时也是属于思想前卫的。现在的张家花园，除了罗马楼和周边建筑，园内还遍植四季应时花卉和各种树木：有梅、柚、桃、李，有香樟、桂花、金桔、兰惠、牡丹、芍药、楠木，有黄桷兰、黄桷树、灰杨柳、山茶花、垂丝海棠等等，尤以桂花、茶花、白玉兰为最多，树龄达半个世纪以上的名贵楠木、香樟、桉树等随处可见，百岁黄桷树也有几十株。张家花园成了自贡市花卉树木品种最多最精致的一个园林公园，绿化面积占公园总面积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百姓茶余饭后喜欢聚集在此赏花、散步、观楼、听湖中鱼儿的嬉戏声。过去的私家花园，真正成为人民公园。
自贡是历史文化名城，人们在众多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中，突然看到一栋明快亮丽的罗马楼，无疑是一场视觉盛宴，刺激着神经与心灵。它使盐都文化更加丰富，也体现出自贡人当年的包容与开放之心。洋楼兴建之初，自贡人对它并不特别仰望，既不会觉得它鹤立鸡群，也不会觉得它有碍观瞻，以平常 对待。自贡人是见过大世面的，由于千年前盐泉的发现，国内的大小商人都曾入驻这里，它还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它因盐设市，即便只是一座中等城市，但自贡人是自带气场的。盐，是一切 味道之主。脚下有无尽的盐泉，心中稳如泰山。
如今，无论在我国的大都市还是小城镇，由于中西经济与文化的交融和渗透，到处可见有西洋元素的建筑，我所 在的广东就建有不少西洋小镇或者乐园。比如我刚去过的河源巴伐利亚庄园，就是以德国建筑样式为主的、又配有荷兰风车小屋等各种西洋元素的大型乐园。不出国也能体会到不一样的外国风情，人们在“建筑”这本立体教科书上吸收着各种文化营养。
百年前的自贡张家花园，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昭示着一个真理：向传统挑战，继承的同时要发扬；向外来优秀文化学习，洋为中用，不保守，不自负，以开放的心态接纳世界。正因为有前辈设计师们“世界在我心中”的胸怀，才让我们今人有机会和 这些文化瑰宝进行灵魂对话，从中感受与古建筑的时空对接之快意。在这些凝固的音乐中，我们不仅倾听到美的旋律，也捕捉到这座城市的精神、气质与抱负。
来源：《自贡日报》（2021年12月26日第三版）
责任编辑：方志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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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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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7 14:3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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