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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院前十字路口隐约升起一缕青烟,丝巾般挂在天空中漫无目的地扭动着。归巢的鸟儿抖去一天的疲惫安静待睡。一群小屁孩围成一圈,趴在地上伸着长长的脖子,仔细地看杨老头拨弄三块怪石搭成的土灶。纤细的火苗弯着腰吃力地舔着架在石上黑黑的土瓦罐。罐中稀拉拉白花花的小米粒有气无力地呜呜抽泣。准是那老杨头又遭哪只怪鸟拉屎到头上了。

屋檐下母亲手里择着豆角看看远处,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五十多岁的老杨头,是不远处杨家湾那间破草房的单身汉。几年来掉进粪坑,鸟屎淋到头上,长虫钻进被窝等等邪乎之事都特亲耐于他。也不知道化解霉运招数“吃水饭”是何时在村里兴起的,只知道我家后面住着个远近闻名的仙娘婆。

听母亲讲“吃水饭”就是遇霉运之事,晚上到十字路口煮一碗半生不熟的米饭加入生水。吃上三口后把剩下的全部泼到地上,让小动物们吃了把霉运全部带走。

前几天,村里王婆有心给老杨头撮合一个寡妇。那麻脸的寡妇站在他那间摇摇欲坠的破草房前,四处望望没说话摇摇头走了。老杨头木头般矗立在寒风中,头顶上稀疏疏的毛发像稻草一样随风飘摇。几天没出门的老杨头确定是感冒了。今天身体刚恢复一点点,准备赶集散散心。没成想,头顶飞过一只怪鸟。“嘎”一声怪叫,手摸后脑勺,糟了湿漉漉一坨鸟屎。“哎!”人倒霉,连鸟都来欺负。

老杨头关门睡了一整天。太阳下了山,才到这十字路口起灶做饭。准备与霉运做个彻底告别。任由小朋友们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闹。老杨头一边不停地往灶膛里添加柴火,一边注视着瓦罐里不停跳动的米粒,微张着的嘴里还念念有词。摇曳的火苗逸出灶膛像流动的波浪洗刷着他那张沟壑交错的老脸。最后一根细丫枝释放完它最后的光芒与热量,那罐半生不熟的米饭也该起锅了。老杨头拿着先前准备的小竹筒到旁边的水田里装满水,倒入瓦罐中的米饭里。在众多小朋友的见证下,具有神奇力量的水饭做好了。镰刀般的月亮高高地悬在树梢上。借助微弱的月光,只见老杨头双手举起瓦罐,在灶前朝东南西北各个方向俯首跪拜。小朋友们也跟着作跪拜状,一个个做着做着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老杨头虔诚地做着他该做的事,诉说着他压在心里的真心话,小朋友们的一举一动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跪拜仪式结束。老杨头捧着瓦罐喝了三大口水饭。然后,将瓦罐中剩余的水饭用力泼向空中。饭粒哗拉拉雨点般从天而降,生于尘土又回归于尘土,一切烦恼痛苦也将随之化为虚无。

月亮越爬越高,光芒依旧洒满大地,小朋友们纷纷散去。老杨头任然弓着背静静地坐在月光里,偶尔一两声浑厚地咳嗽与远处树梢上传来惊悚的猫头鹰啸叫交相辉映。如今已年过半百的我才明白,在寂静的夜里坐等希望的到来,是多么的有意义的事情。

几年后,老杨头住进了政府帮他修建的砖瓦房,后来又进了养老院颐养天年。他再也没有淋过鸟屎的倒霉经历。院前那十字路口也没有人垒灶吃水饭了。今年清明节回老家祭祖,后山坟地里一块新立不久的墓碑格外显目。我踏着青青的小草缓缓移步碑前。黑色墓碑上“老杨头”的名字端端正正刻着。坟前摆放的鲜花仍然顽强地开放。我的脚步惊动了一群正在与老杨头分享祭品美食的小鸟,呼啦啦像当年老杨头泼水饭一样飞向天空。
